2008年10月19日 星期日

99課綱與民主素養

這一篇文章作者是與 Jeff 同登EBC聖母峰基地營的好友,也是影響台灣數學發展的重要人物,時常在科學月刊發表專欄文章,目前更是 99 高中數學課程綱要工作小組的委員之一。若是各位關心台灣目前的教育改革,不妨看看這篇文章。


《科學月刊》11 月號『數‧生活與學習』專欄
爾愛其羊,我愛其禮 ---99課綱與民主素養
對於99高中課程綱要(原來的98課綱)的反對意見,本來主要集中在國文和歷史兩科,而關於物理科的支持與反對看法則在私下時有所聞。自從八月份的一次記者會正式加入了質疑物理科的意見之後,就發展得砲火四射,似乎要把所有科目的新設計綱要全盤否定,讓全部的課程綱要一起丟進垃圾桶,大家一起從頭再來。我並不隱諱地告訴了本欄的讀者,我就是99高中數學課程綱要工作小組的委員之一,全程參與了所有的委員會議,並出席了四場公聽會的其中兩場。

對於這個事件,我想要先向讀者(和科月編輯)致歉,請容許我暫時不談數學(和科學)。我認為要緊的問題並不在於課綱內容的專業辯論,那些是細節。我認為要緊的問題,在於我們大家究竟想不想要成長?我們大家,想不想要朝向民主與法治的社會邁進?

我即將要提出來就教於大家的,並沒有什麼獨特的見解,都是我們曾經在公民課本或《論語》裡面學過的。首先,民主第一課教我們尊重每個人的意見。每個人都有自由表達意見的權利。我們也被教導,所有權利都伴隨著責任。伴隨著自由發言的權利而來的責任,是要為自己的言論負責:這起碼包括了要做有證據的指責。

最初,對於99課綱的指責是說它「草率」,說它在短短幾個月以內,經過少數幾次會議就決定了。這樣的指責,至少對數學科來說,並非事實。數學科第一次有記錄的正式會議,舉行於民國95年4月。在96年6月,也就是歷經了14個月,數學科正式提出課綱草案之前,工作小組正式舉行了17次會議;所提出的草案,在小組內部的文件編號是「第12版」。然後,這份草案依教育管理當局的正式管道,公開給所有人閱讀,並正式發函全國高中行政單位,由其轉達數學教師。任何有意見或疑問的公民,特別是數學教師,都能參加公聽會,或者在網路與郵遞平台上發言。

公聽會的程序並非徒具形式,真的有人出席,也真的有幾點強烈的反對意見。針對這些意見,又舉行了兩次委員會議。其中的第二次,委員會正式針對某個議題(第二冊的內容)舉行投票。投票結果反應在最後定稿的數學綱要裡。

我不曾聽說「草率」的定義是什麼?但是我相信,根據大家的生活經驗,這樣的處理程序,並不屬於「草率」。 隔了大約一個月,在報紙上撰文發言的意見領袖們,加諸數學科另一個罪名。他們指責數學科綱要沒有結構、不合邏輯。指責一個數學家「沒邏輯」是很嚴重的事。我偷偷告訴大家,你可以罵一個數學家「笨蛋」、「豬頭」、「沒人性」、「神經病」,都不會造成永久性的傷害。但是,當你將要指責一個數學家「沒邏輯」,請你暫停30秒,考慮一下,你是否真的準備好了?

所謂一個課程「不合邏輯」,廣為接受的定義是:A是B的先備知識,課程卻把B安排在A的前面。舉例來說,平方計算是平方根計算的先備知識,如果課程的設計是先教 ,再教 ,這就是不合邏輯。在這個定義之下,數學綱要哪裡不合邏輯?在白紙黑字的批評文章裡,我看不到一個確定的指責,只是概括性的說數學綱要不合邏輯。像那樣的文章,會不會太過「草率」?像那樣的言論,發言人要不要負責?

至於口耳相傳之間,對於所謂數學綱要不合邏輯的指責,都是教學程序和風格的差異,並無邏輯上必然的對或錯。舉例來說,我們可以先教畢氏定理,知道直角三角形之兩股平方和等於斜邊長的平方,然後教學生平方根,使得學生可以處理等腰直角三角形的斜邊長問題。也可以反過來,先教學生執行平方根計算的技術,再教畢氏定理,然後處理等腰直角三角形的斜邊長問題。這兩種課程的設計,只有「習慣」和「方便」的差異,頂多再涉及教育哲學的理念(前者符合數學發展的歷史,許多教師則相信後者符合學生的認知發展歷程),並無邏輯上必然的對或錯。

既然不是可以「證明」的不合邏輯,而是對於課程設計的先後順序或深淺取捨的意見,那就是「意見」。每個人都可以有意見,每個人的意見也都應該獲得尊重。但是,在充分表達意見之後,一個民主的社會,就投票表決。

民主的第二課:接受投票表決的結果。有些人的意見的確比別人更具有真知灼見。但是,即使是這些人,他們的一票也是一票。在討論的過程當中,每個人的「真知灼見」都應當公平而自由地闡述。但是,誰的「真知灼見」該被採納?在一個民主社會裡,就是大家聽了意見之後的投票結果。

除非投票的過程有人舞弊,而且經過證實,否則大家都應該接受投票的結果。沒有人可以說,我後悔了,這次投票不算重來。也沒有可以說,我不知道那時候要投票,你們投的不算,大家一起重來。更沒有人可以說,眾人皆醉而我獨醒,你們應該都聽我的,所以投票不算。

政黨輪替了,可是法律與政府是連續的。如果前朝有錯,我們告他,我們用證據和法律去辦他。可我們不能只因為現在當政者是「我們這一派」的人,或者「我」是本朝有功之人,就直接推翻前任政府的決策---如果決策的程序沒有犯法而被判定失效的話。否則,當我們指責99課綱的國文和歷史課程具有「意識型態」,我們不也是站在自己的意識型態上指著另一個意識型態而已?

關於總綱的時數分配問題,是「課程發展委員會」的決議。我們數學科並不贊成此案。但是,我們的與會代表,在所有開會的場合都發言了,會議主席容許他發言,全體委員也都聽了他的發言。最後決議如此,這是23個科目代表投票的結果,我們如何能不接受呢?是因為數學家比地理學者重要?還是因為數學家比音樂學者優秀?所以數學家可以不接受23個科目代表的表決嗎?面對這樣的表決結果,我們只能解讀:台灣這個社會,將要從「獨尊理工」的教育發展到容許更多人文藝術的教育。這是多數人的共識,我們能說他們都錯了嗎?

在意見領袖們奔走疾呼之下,教育部先宣布了恢復中國文化基本教材的國文課程。所以高中生們還是要讀《論語》。讀聖賢書,所學何事?既然《論語》這麼重要,想必有真知灼見。讓我舉出一句來就教於大眾。子貢建議祭祀的時候可以不必殺羊。子曰:『爾愛其羊,我愛其禮』。

對應到現代,什麼是羊?羊就是社會成本。什麼是禮?當然不是暗地裡匯到海外帳戶的那幾筆錢。禮就是民主程序。就算99課綱的數學綱要會耽誤高中數學的教學(我個人認為99數學課綱有助於高中數學的教與學),就算99課綱的總綱時數比例會危害國家競爭力(我個人認為並不能「證明」這個意見是正確的),我們也必須為了『愛其禮』而付出一些社會成本。

國家教育研究院籌備處已經成立了委員會與研究小組,著手下一次的課程修訂作業。所謂的下一次,也許七年後,也許十年後。重要的是,課程的修訂與檢討,應該持續地進行。新加坡早就建立了這種制度。讓我們建立制度,尊重程序。現在,關於教育的任何意見,都還來得及反應在下一次的課程修訂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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